第八章 交心

白盐 / 著投票加入书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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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爱羊听了便知已是给七姑娘送过了!忙让丫头们拿了赏钱过来,又亲自递到于妈妈手中笑道:“劳烦了妈妈,倒让我过意不去!这钱您拿着,回去给家里孙子买些零嘴儿,小孩子最稀罕这些!”

    她早早就打听过,这于妈妈只一个独子,平日一家子娇宠得什么似的,只怕养不活!偏偏儿媳妇争气,五年就抱了三个大胖小子,可把老人家乐坏了,于妈妈现在逢人便说自己的孙儿如何乖巧伶俐等等!

    俗话说打蛇要打七寸,这送礼也得正好送到人家心坎上才行!

    于妈妈接过掂掂重量,便知是不下一两的星儿,又听爱羊说话好听,便满面笑容:“这就多谢五姑娘了!家里的小子们就稀罕那些甜糕点了、酸话梅了……什么金贵就喜欢吃什么!哎呦呦,可真是没法子!”

    爱羊笑着奉承:“孩子都是这样!不过有您老的疼爱也是他们的福气!”

    “唉,可不是!只要能买得起,有什么舍不得的!”于妈妈袖了银子,便准备往外走去:“又说了这么会儿话!老奴可真该去了!”

    “我送送您!”爱羊笑着往外送她:“有空您就来我这儿坐坐,我这里平日也没个人来,冷清着呢!”

    于妈妈便有些同情地看着她,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,比自己孙子大不了几岁,又生得好,日子却过得如那庵里的尼姑般清苦!这样想着,心里便有些怜惜起来,因悄悄笑道:“常日里总听说咱们家这个四姑娘是徐老夫子教的资质最好的学生了,已经学到《中庸》《大学》了,比男子还强呢!太太一提到这个就高兴!”

    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,爱羊却听懂了,忙微微颔首:“多谢妈妈提点!”

    于妈妈便笑着摆手去了。

    回到屋里,石绣正在生闷气,见爱羊进来,便没好气地说:“姑娘您也太大方了点儿,奴婢昨个刚换的零碎银子一下子就去了一两,这要是被那起子小人知道了,个个都来要,以后不知有多少饥荒要打呢!”

    爱羊此时心情很好,只笑着朝她摆摆手:“莫多话!我有分寸着呢!你去把画梅叫来,我有话问她!”

    石纹暗瞪石绣一眼。

    石绣嘟嘟嘴,便忿忿不平地出去了!

    画菊待在一旁,看了一眼石纹,想要说的话便又咽了回去!

    不大会儿,石绣和画梅便各提了一大兜的包袱进来,石纹和画菊忙上前去帮忙将东西放到炕上。

    爱羊走过去,先打开一个包袱,只见里面是用牛皮纸分别包的各种木雕常用工具:有毛坯刀、修光刀、圆刀、平刀等,又有精致小巧的敲锤、锯子等!

    看了一下做工,爱羊便满意地点点头,又打开第二个包袱,原来里面是三个红漆匣子,第一个里面装满了各种颜料的小瓷瓶子,林林总总的也有十几种颜色;第二个里面是几支大小不一的硬毛笔,一看那些印记,爱羊便知是‘刀刻行’的,只是以前不曾用过;第三个里是二十个三寸的粗白碟子!

    众丫头看了惊异,都看向爱羊,不知她想做什么!

    石绣问:“姑娘您想画画吗?这碟子和笔奴婢常见您画花样子的时候使!但那么多的刀子和锤子您干什么用啊?”

    爱羊只笑笑,便命石纹将东西都收起来,放在隔壁耳房的十锦格子架上,待她用了再去取了来!

    石纹忙答应一声,画菊也上来帮忙,二人收拾好便拿了东西下去!

    爱羊坐在炕上,笑看向画梅:“今天辛苦你了!劳你爹为我跑了半日!”

    刚画梅一直在观察爱羊脸色,知她对这些很满意,一直有些惴惴的心慢慢放松下来,她就怕姑娘知道她爹贪了小半银子,买的东西全是以次充好的!

    不过看这样子,姑娘大概以前从未见过,这心便放下一半!又暗自好笑,姑娘不过发了一次威,她就吓了这两日!还是爹娘说的对,五姑娘是不得宠的,大太太巴不得下人们哄骗光她的银钱呢,只是面上不好说出来而已!

    这样想着,她的胆子便又壮了,笑着说:“可不是!今天为了给姑娘办差,差点误了大老爷的事呢!”

    “哦?”爱羊惊异:“我只知你爹是大门外赶马车的,并不知他专为老爷赶车!这么一说,我这不就成大不敬了,竟使唤起老爷身边得力的人,还差点误了大事!不行,我得去老爷那里赔罪去!”说着便起身,欲往外走。

    慌得画梅忙上前拦住:“姑娘误会了,奴婢的爹只负责太太姑娘们平日里出门的,哪里是大老爷的专使!今个儿并无人出门,他闲得很呢!就该为姑娘们效力才是!”

    爱羊便顺势停下脚步,疑惑地问:“那你刚才怎么说误了老爷的事?”

    画梅脸色羞红,支吾了半天才说:“今个儿不知怎么的大老爷突然问起奴婢的爹来,不过想来应该没什么大事!”

    爱羊定睛看了她半晌,才笑道:“既然如此!那你便先下去吧,今晚不用你上来伺候了!”

    画梅屈膝应了,慢慢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爱羊转身回到炕上,因见石绣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,便笑问:“怎么?”

    石绣忙倾身过来,在她耳边悄悄说:“姑娘可别信她!奴婢听说今天大老爷在门房那儿赏钱呢,那画梅的爹是正门外管马车的,平日也有他的份儿!可能今天他不在那儿,没得赏钱,画梅心里不自在呢!您想,大老爷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想起一个赶马车的来!”

    是觉得自己在心里害怕老爷迁怒,这才安慰自己的吗?爱羊看向石绣亮晶晶的眼睛,只觉一股热流直逼眼眶,晶莹的泪液簌簌地流下来,这么长时间被自己刻意忽视的那些侮辱、讽刺和伤害似乎全回到了脑子里,让她意识到很久以前她也是丁点儿委屈都受不得的!就连做针线手被扎了一下就会找爹、兄长抱怨一番,被继母用言语挤兑了两句就找他哭诉的……

    是什么时候起,她竟然学会在嫡母姐妹们的百般厌恶与苛责下面不改色地奉承,学会在丫鬟奴仆们的暗讽和欺压中陪着笑脸,学会在无数眼线的眼皮子底下强颜欢笑、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满,学会津津有味地吃着冷饭剩菜、故作看不见丫头们脸上的神情,学会用二两的月银精心计算一个月的打点及花费、连一文钱都要斤斤计较……

    原来不知不觉中,她已学会了这么多吗?

    石绣见爱羊竟然哭了,吓得她不知所措:“姑娘,您,您怎么了……”

    爱羊摇摇头,只抓着她的一只手,露出一个笑容:“石绣,谢谢你!你是个好姑娘!”

    石绣突然也觉得难过起来,眼睛涩涩的:“姑娘!奴婢……”正要说什么,忽听石纹在外隔着门帘问:“姑娘,传饭吧?”

    爱羊忙掏出绣帕拭了拭泪痕,一边答道:“传吧!”石绣也拿出帕子帮她拭着!还好,平日爱羊并不上妆,除了眼睛有些红以外并看不出什么!

    只吃饭时石纹细瞅了她两眼,却也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石绣松了口气,待服侍完姑娘吃饭,她便忙先出去了。石纹将一切都料理好后,才在二人的屋子找到了她,先不说话,只细看了她会儿。

    石绣被看得不好意思,便没好气地问:“这般看着我做什么!难道不认识了?”

    石纹见她眼睛也有些红肿的痕迹,料定是哭了,便问:“你好端端的为什么哭?”

    “哪有!”石绣别开眼,有些心虚:“你看花眼了!”

    石纹指了下她的眼睛:“你瞅瞅,这眼还红肿着呢!”

    石绣便不耐烦地推开她:“你烦不烦哪!只是沙子迷了眼了,姑娘的大小事你要管着问着,难道连我的你也要管着不成!”

    石纹登时被触了心病,脸色沉下来: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,你自己知道!”石绣站起身,坐向别处:“姑娘这里的大小事,不都是你和画梅两个向太太和四姑娘禀报的吗?”

    “怎么!你这是在替姑娘打抱不平了?”石纹被气笑了,指着她道:“那怎么往日我去禀报的时候也没见你拦着我?太太传了你去也没见你誓死不说的?”

    石绣的脸涨得通红:“我说的那都是该说的,不像你有的没的说了一大通!昨天我回家时爹还让我转告你,现在侧妃娘娘看重五姑娘,不定就有好姻缘,让你别得罪她呢!”

    石纹回身看了看门外,见没人,把门掩了,走到石绣身边压低声音问:“爹这是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你自己想去!”石绣没好气地回道。

    石纹便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脑门点了一下:“你怎么就这么笨!爹长年在外头,自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!可你怎么也不知道?”因向她耳边悄悄地说:“你们只说她被侧妃娘娘看中了,殊不知那日太太和四姑娘怎么作践她呢!平日里不出门太太就恨得什么似的,现在被王爷侧妃看中了,以后岂有她的活路?你这个傻子,好好想想我的话!”

    石绣愣住了:“这么说姑娘以后的处境就更不堪了?”

    “那可不!”石纹点点头:“姑娘此时看着风光,却不知是走在悬崖边上呢,虽高,不定什么时候连小命也丢了呢!”

    “不行!我得告诉姑娘去!”石绣原先见爱羊被侧妃看重,还以为她必定是否极泰来了,谁知还有这些隐患,顿时急了,起身就要往外走去!

    石纹忙拉着她,小声斥着:“你疯了!告诉她什么?先不说这些都是咱们的猜测,若被太太知道了你死是小,别连累咱们一家子都没个好下场!”

    石绣顿时呆在那里!

    石纹又劝道:“我知你是心里可怜她,但大家子的庶女哪个不是这般活过来的!熬到嫁人就好了,你不用多担心!何况五姑娘心眼儿多着哪,你没见昨个早上还威吓得画梅不敢则声!不过被侧妃娘娘赏了个笑脸,就开始作威作福了!殊不知太太都记着呢,只等以后再翻旧账!”说着又笑看向她:“我知道你刚那样还不是怕跟着五姑娘没个好结果,你放心,太太见我们姐妹两个这么辛勤服侍,到时求求恩典必不会让咱们跟着她陪嫁的,说不定一高兴就让咱们跟着四姑娘呢!”

    石绣听了,也不说话,只直直地瞅着她,半晌冷笑:“我可不像你这般冷心冷肺,只想着以后好陪送个好人家,弄个二房奶奶当当!连别人是死是活都不顾了!”说完,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。

    石纹在后气得直瞪眼,料想这会儿是无法劝得她回心转意了,便叹了一口气,想着等过几天回家让爹娘好好劝劝她!

    二人都不知,两人的对话皆被路过的画菊听个一清二楚。

    这夜本是画梅值夜,因爱羊说不用她今晚伺候,因此画菊便顶了班。她服侍姑娘睡下之后,一直胡思乱想睡不着,一会儿想到那日姑娘跟自己说的那几句没头没尾的话,一会儿又想着刚石纹说的那番话,只觉满心的烦恼,又不敢翻身,怕弄出动静来,便如坐针毡般直挺挺躺在床上!

    正想着心事,忽听姑娘胡乱呓语着,她素来服侍惯了的,便知姑娘又做噩梦了!自她来了这么半年,竟是夜夜不能断的!

    她忙披衣起身,点了灯,来到姑娘身边慢慢推着她:“姑娘,醒醒!姑娘,醒醒……”

    爱羊满手乱抓着心口,边含糊地喊着:“不……不要……求求你……”

    画菊细听了两句也没听明白,只得下死劲儿推了两下,爱羊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!

    她睁眼模糊看到是熟悉的绣着草虫的床帐子,心才慢慢安定下来。一旁的画菊忙问:“姑娘醒了?可有觉得不舒服?”一边说着一边掏帕为她是头上的汗:“姑娘脸上出了这么多汗,要不奴婢去打水洗洗吧!”

    “嗯!”爱羊微叹了一口气,便疲惫地点点头,哑着嗓子:“没有热水就用凉水吧!你动作轻点,别惊动了人!”

    “姑娘放心,奴婢省的!”画菊轻声答道:“晚上奴婢在屏风后提了一小桶热滚滚的水泡着茶壶,原预备姑娘半夜喝茶用!现下天暖和,那水必是温的!”

    爱羊便点了点头。